《清明記》
作者:趙晨光/封面繪者:石榴
出版日期:2010-04-28/ISBN:9789866375880/定價:280
開展 一幅壯麗而悲涼的江湖畫卷
讓人念想的深情武俠──《浩然劍》前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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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才是石破天驚的寫法!老朽半生遍讀武俠作品,只至細讀晨光這兩部鉅作,方覺登上七寶樓台的最高層。」
陳曉林(著名武俠評論家)
「武俠文類的創作果然代有才人出,《三京畫本》無論寫景、言情或誌異均令人耳目一新。」
◇豪情時代中,血還未冷的殺手故事,快意恩仇、淋漓盡致,令人掩卷再三、低迴不已。
◇為暢銷溫世仁武俠小說百萬大賞首獎作品──《浩然劍》之前傳,本書揭露謝蘇(青梅竹)義父─石太師等,一代當朝權傾之士「京華七子」的俠情過往與恩怨情仇,不可不看!
--簡介--
江湖中人聞之色變的第一殺手清明雨,竟是個俊逸清瘦、飛揚不羈的驕傲少年。
這次他要刺殺的目標,是個清華顯貴之氣難掩、才智無雙的國之重臣,
殊不知,看似絕無關係的兩人之間,偏有著極深的牽繫!
他 最無情的傷心一劍來了!
他 躲得過嗎?
開展 一幅壯麗而悲涼的江湖畫卷
讓人念想的深情武俠──《浩然劍》前傳
浩然劍為友人千里獨行大漠的謝蘇,
在清明記中猶是個腰佩銀絲軟劍行走京師,一身冷漠的吏部侍郎;
而以其義父──石敬成為首的京華七少,結拜之時名動京城、反目之後震動天下,
箇中更有何恩怨情仇?
--作者簡介 --
趙晨光
女,1981年生,法律專業,後改修外國文學,並獲碩士學位。現於北京工作。雖未曾專修中文,但對古代文化一直大有好感,認為寫文既為寫人,武俠小說作為一種文學載體,恰可體現古人身上之風雅正直。
2003年開始寫作,其樂無窮,最有趣味之事是把設想出的一個個人物還原於筆下,若能有讀者自作品中有所體會感悟,則是作者之至大幸運。《清明記》寫於《浩然劍》之前,為其第一部長篇小說。
--簡介--
【第一章】白玉宮闕繁華障
天上白玉京, 五樓十二城。
仙人撫我頂, 結髮受長生。
正是初夏時節,擁雪城外綠蔭濃翠,風景秀異。幾個兵士在官道上一路走,一路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談。
「王頭,都說您老當年是去過玉京城的,聽得那裡繁華富貴,比京城還要強哩!可是真麼?」
「怎樣不真?」一個五十歲左右的頭目被幾個兵士圍在中央,洋洋自得道:「只可惜你們晚生了三十年!自從甯王叛亂,奪了玉京『五郡十二城』,三十年下來,不知如今城中又是怎樣一番光景了。」說著搖頭慨歎不已。
又一個兵士湊趣道:「王頭是見過大世面的,您老這時無事,倒不如給我們講講甯王當年那一場戰事,我們也好長些見識。」
這句話勾起了那年長頭目興致,笑道:「當年那一場硬仗我可是親眼見過的!單說那甯王,也真是個了得人物!生得高大威武不說,使一把金背刀,真有萬夫不擋之勇!那時他率了叛軍,一直打到京城底下,那時勤王軍隊尚未來到,京城竟是整整被困了三天!」
「那後來,叛軍又怎樣被擊退了?」
「自然是被我們現時這位老將軍──天朝第一將定國將軍陳玉輝打敗的,甯王羞憤自殺,叛軍一路退走……。」
他這邊指手畫腳說得正來勁兒,忽然「嗤」的一聲笑自一旁傳來。
這一下那頭目自然大失面子,轉頭望去,見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不到六十歲年紀的老軍,穿一件粗布軍衣,面目尋常。見他看過來,這老軍上前一步,笑道:「那甯王武藝稀鬆平常,生得又文秀,哪裡有什麼萬夫不擋之勇了。」
「你胡說些什麼!」那頭目斥道。
「還有,當年叛軍敗走,那陳玉輝並無什麼功勞,乃是圍城最危急之際,甯王被京城神箭──江涉一箭射死,叛軍這才敗退。否則,這勝敗如何,倒也實在難說。」他負手向天,見蒼茫處白雲點點,淡然道:「只有一點你說對了,那甯王,確是個不世出的了得人物。」
幾名兵士早是聽得住了,那頭目見他說得條理分明,心裡也知方才吹牛過甚,口裡卻兀自不服:「你一個平常老軍,又怎知道這些事?」
那老軍微微一笑,「我自然知道,因為我便是陳玉輝。」
三十年前,甯王城下一死,軍心大亂。幸得他三名心腹統領軍隊,雖敗未餒,護著甯王妃及年僅三歲的世子一路退走。到了寒江北岸,各路勤王軍隊雲集,年輕將領雲飛渡率本部一萬五千名「飛龍騎」斷後,硬生生阻住了二十萬勤王軍隊。甯王殘部這才有罅隙渡了寒江,退守南岸玉京城。
寒江一役驚心動魄,實非常人所能想像。飛龍騎殆幾戰死,無一投降。雲飛渡亦是死在那一役中,據說當時他一身雪白衣甲遍染鮮紅,無一處完好,境況之慘烈,可見一斑。
餘下兩名心腹──段克陽與烈軍均是才華非凡之人,渡江後占了玉京五郡十二城,扶持世子成人。三十年來,朝廷雖也有數次征討,但彼時朝裡已是元氣大傷,加上北方戎族數度進犯,玉京城又富庶穩固,故而成了個不進不退的均衡之局。
然而就在這一年,均衡之局也終被打破:小甯王忽然病故,在他身後並未留下任何子嗣。甯王血脈,就此斷絕。
此刻朝廷根基已然穩固,遂乘了這個時機,派定國將軍陳玉輝率十萬大軍浩浩蕩蕩直奔玉京而來。他們眼下駐紮的擁雪城,距玉京也不過一日路程。
打發了那幾個軍士,陳玉輝慢慢地踱回了城中。他不喜奢華,中軍駐紮之地,也只是借住了一處軒敞房屋。方一進門,副官何琛早迎上來,埋怨道:「將軍怎麼又一個人出門了,玉京城裡那群叛賊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。」一面說,一面接過陳玉輝手中披風。
這何琛是陳玉輝從前老副官獨生子,今年不過二十歲年紀,跟他未久。陳玉輝從小看何琛長大的,當自己子侄一般看待,聽他這般說話,也不著惱,笑道:「你這孩子也是多心,況連你也不知道我去了哪裡,他們又從哪裡知道?」
何琛不服,「萬一在路上碰見什麼不懷好意之人,也是有的。聽說玉京城中有個金牌殺手,綽號叫什麼清明雨,出沒無常,鬼魅一般。還有一名殺手叫南園,身手亦是十分了得,將軍還是小心為上。」
陳玉輝點頭道:「『愁聞一霎清明雨』麼,這人的名頭我也曾聽過。但殺手之流,終難成大器。倒是戶部那批糧草,如今可有消息麼?」
「還沒有。」何琛搖搖頭,頓一下又道:「將軍,其實對這批糧草又何必在意?我們此刻所有已足夠數月之需。小甯王新喪,城中必然混亂,乘此機會一鼓作氣攻入城中豈不甚好?」
「你這般說話,是小覷了段克陽。」陳玉輝淡然一笑,「小甯王才智平庸,遠不及乃父,這三十年來城中事務,全是軍師段克陽一人打理。表面上城主新喪,其實根基並未動搖。
「且玉京城素來富庶,周圍四城互為犄角,是個易守難攻之勢。需知這等形勢,決定勝負的並非軍隊,而是補給。補給一斷,再強勢的軍隊亦是枉然。」
何琛頷首,但是在年輕人心中,這種贊同更多是出自對常勝老將軍本人的欽佩,而不是對這番話的贊同。畢竟年少,衝鋒陷陣建功立業的誘惑遠高於其他。
然而這番話,何琛確實也記在了心中。十五年後,他累積功業,與另一人同升至上將軍之位,「碧血雙將」之名傳揚天下──
那時,他依然記得陳玉輝說這一番話時的音容。
暮色四沉,兵士端上晚飯。陳玉輝將何琛留下一同用餐。何琛應了,但亦不敢越禮,在下首立著,待陳玉輝入座,自己方才坐下。
送菜的是個中年兵士,面目不大熟悉,手腳倒還俐落。最後一盤菜是紅燒鯉魚,廚子加意奉承,魚身足有一尺來長,炸得金黃酥脆,上面澆了湯汁,夾雜了綠白相間的蔥花,頭尾完整,十分鮮美。
盛魚的木盤甚大,那兵士端魚之時,手不慎一滑,淋淋漓漓的湯汁眼見就要潑灑出來。陳玉輝性子平易,便伸手欲扶。
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際,那兵士猛一抬首,眼裡精光暴射,伸手竟從魚腹中抽出一柄短劍,出手如電,直向陳玉輝胸前刺去!
這一劍快、準、狠三者兼而有之。這貌似尋常的兵士竟是一個高手!何琛雖然近在咫尺,然而那兵士實在動作太快,救助不及,不由驚呼出聲。
陳玉輝一聲冷笑,不避不閃,那短劍刺破他胸口衣衫,卻再難刺入。隨即他左手倏出,食中二指搭住短劍劍身,用力一扭,劍身竟然斷為兩截!
那兵士一擊未中,又失了兵刃,他應變也甚快,隨手將半截短劍一拋,疾退一步,三隻鋼鏢脫手而出,與前番不同,這三支鏢不向胸腹,兩支奔雙目,另一支則向天靈而來。
這時何琛已抽出腰刀,見鋼鏢來得迅急,匆忙間揮刀一砸,直激得火花四濺。兩支鏢被砸飛,他虎口也被震得生疼。心道:「這殺手力道好大!」
但是這最後一支鏢何琛卻阻擋不及,陳玉輝將頭一閃,那支鏢直釘到窗櫺之上,入木三分,猶自顫動不已。同時他腳尖一踢,方才落地那半截短劍倒飛而出,這幾下動作疾如星火,那殺手不及躲閃,劍尖正中胸口,搖晃兩下倒地而死。
陳玉輝拍一下手,意態閑緩,「這人身手倒也罷了。」
何琛驚魂未定,「將軍,您可曾受傷?」急忙上前查看,原來陳玉輝在外衣之內,又穿了三層牛皮軟甲,莫說一柄輕薄短劍,就是刀槍等物,也輕易難入。
稍緩過神來,何琛又想到一事:「這個刺客身手實在了得,不知可是那殺手清明雨?」
「不是。」陳玉輝搖首,「清明雨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,這人並未經過易容,年紀顯不相符。」
何琛奇道:「將軍您怎知道?」隨即恍然:「將軍表面似乎不在意,原來一切早已調查明白。唉,其實不說別的,單將軍這副身手,又有誰傷得了他?」又想:「只將軍這份氣度、謀略、武功,我何琛不知什麼時候能趕上他老人家。」不由得暗自慚愧。
另一方面,尚有許多事情未曾查明,比如這殺手如何混入?廚子是否又有干係?何琛立即火速派人下去查問。他又不放心,加了雙倍警哨,自己守在定國將軍外房,直至夜半更深,疏雨打窗,方才朦朧睡去。
這一夜陳玉輝亦是睡得甚晚,原因卻是與這刺客毫不相干,他自隨身行囊裡撿出一個手卷,展開細看了半晌,方自上床安歇。
那手卷甚是陳舊,但保存完好。上面畫了七名青年男子。年長的不過三十,年少的不過十五六歲,各自風采儼然,其中一人面目,宛然便似少年時的定國將軍。
第二日凌晨,何琛起得頗早,漱洗方畢,一個傳令兵急匆匆地跑進來:「不好了,不好了!」
定國將軍麾下,治軍十分森嚴,何琛大是不悅,斥道:「出什麼事了,這樣大呼小叫!」
那傳令兵緩過一口氣來,又聞得這聲斥責,方才鎮定幾分,道:「大人,自京師裡押來那一批糧草,三日前竟已被人燒得一乾二淨!那人還在火場留了紅漆大字,道是什麼清明雨……。」
何琛也不由大驚,想到昨日定國將軍言語,忙道:「你隨我來。」帶了那傳令兵,便向內室走去。
房門未鎖,何琛不由心生詫異,但不及多想,他一腳踏入房門,道:「將軍,您可……」一語未了,後半句硬生生堵在嗓子裡,身子便如釘子釘在地上,再動彈不得。
室內桌几整齊,一切如常,定國將軍陳玉輝臥在床上,神色似悲還驚,一隻淡青色削薄匕首刺入他左胸,直穿透三層牛皮軟甲,血漬染紅大片,已然氣絕多時。
門外一陣清風吹過,一張字條輕飄飄自桌上飄落,上面寫了十四個字,字跡算不得十分端正:
「南園滿地堆輕絮,愁聞一霎清明雨。」
【第二章】灞橋折柳意味長
灞橋折柳送別,乃是風雅之事。
當此時,恰有三個青年人在這灞橋之上。其中一個年長些的應是送行之人,他簡單話別了幾句,另兩個年少些的便打馬而去。
但沒走了幾步,這兩人中一個穿淡黃色衫子的便一勒韁繩,隨後調頭回轉灞橋。他同伴並未追趕,只在原地停了馬。
送行的青年還未走,手中尚執著一根柳枝,見他回轉,倒也詫異,想一想自覺猜中他心事,遂笑道:「是問阿絹的事麼?」
那穿淡黃衫子的年輕人下了馬,笑嘻嘻地也不答話。他身形不高,生得有些單薄,單看其神態動作,倒像個少年模樣,但是眉目之間十分憔悴,一頭長髮用一條灰色帶子束了,在風中微有散亂。
那年長青年見他不語,又道:「本來你、我、南園,阿絹四人一起長大,情分分外不同。但阿絹不懂武功,你和南園這次進京,知者甚少,又怎能告知她?但你放心,若有什麼事情,做兄長的自然一力承擔……。」
話剛說到這裡,那穿淡黃的年輕人眼睛驟然一亮:「烈楓,烈大哥!你真是太好了!」
烈楓倒被他嚇了一跳,「你我兄弟,何必客氣……。」
「我確是有事拜託你,極簡單,大哥你幫我一次吧!」
「啊?好,好。」烈楓話已說了,自是應了下去。心裡卻想:極簡單?什麼事?莫非是讓我替他送些情書信物之類?口中卻道:「只要不洩露你二人此次進京之事,其餘的,做哥哥的一定替你辦到。」
「當然與進京無關!」年輕人眼睛更亮,「大哥,最近我手頭緊得很,借我點銀子花花吧!」
「撲通」一聲,烈楓手裡的柳枝直掉到河水裡去。
那年輕人回轉之時,他同伴尚等在那裡,這人比他大一兩歲年紀,生得身形高挑,五官俊挺,見他來了,冷笑道:「于清明,又做了什麼不好的勾當回來?」
大凡這麼連名帶姓的一叫,多半是沒什麼好事。清明倒不在意,笑道:「向烈楓弄了點銀子花花,南園,你怎麼了?」
沈南園面沉似水,道:「居然臨走你還要敲上一筆!」
清明笑笑,「別叫,了不起你我二八分。」
南園怒道:「哪個與你開玩笑!」
「三七分!」
「你不要以為這樣就能收買我!」
「四六分!」
「這……烈楓銀子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……。」
「五五分!」
「成交。」
清明容顏帶笑,從身上掏出幾張銀票遞給去,南園接了收起,笑道:「我們這樣,未免也有些對烈大哥不起。」
清明笑道:「言之有理,錢拿回來!」
南園立刻望天,一副「其實我剛才什麼都沒說」的表情。
兩人這般胡鬧也不是第一次,清明忽道:「其實也罷,這次不敲,以後多半就沒機會了。」
「清明!」
但清明一臉無謂,笑得渾不在意,南園看他一眼,竟分不清清明方才那句話是說笑還是真意。他歎了口氣不再多說,逕直打馬前行。
這二人,正是玉京城中有名殺手沈南園和清明雨。
曉行夜宿一路趕來,二人坐騎皆是寶馬良駒,數日後已到京城,二人改名換姓,投宿在一家客棧之中。
安頓了隨身行李,又梳洗一番,南園來到清明房內,見清明換了件寶藍色長衣,身上別無其他飾物,只手中摺扇白玉為柄,一雙眼似笑非笑,愈發顯得人物風流。南園笑道:「好個俊俏公子,又要去哪裡尋花問柳?」
清明一張臉紅也不紅,道:「論到青樓,京城要屬會芳居;論到才貌雙全的女子,那就只有會芳居裡的靈犀姑娘。走走走,我們這就去訪她。」說著竟是轉身欲行。
南園原是一句戲言,眼見清明竟然認真起來,驚訝之餘更有幾分微怒,叫道:「清明你且等等,軍師交代的事情,你都忘了麼?」
清明聞得此言,果然停住了腳步。
南園口中的「軍師」,便是玉京城中兩大柱石之一的段克陽。南園和清明皆是他自少年起一手栽培出來。烈楓卻是大將軍烈軍的獨生子。幾人雖是一同長大,但一為殺手,一為上將,身份原是大不相同。
然而清明這一次進京,卻又不是為了行刺而來。
原來小甯王既喪,王妃又無子息,若朝廷攻來,雖可支撐一時,結局終是難以逆轉。段克陽派清明二人前來,便是欲使二人用盡一切辦法,令當朝皇帝罷消對玉京城的征討。眼下朝中,太師石敬成手握實權,是極堅決的主戰派。但朝中另有一人,亦是頗受信寵,此人姓潘名白華,未滿三十而任中書令一職,又世襲了爵位,朝中稱之為「小潘相」,家世清貴,權勢不在石太師之下。
此刻二人欲走的,正是潘白華這一條路子。
南園見清明停了腳步,原當他就此改了主意,誰知清明轉身一笑,道:「不礙事不礙事,聽說這位靈犀姑娘與咱們玉京城裡的綠綺堪可一比,怎能不去走走?」
南園只覺頭大,忽地想起一事,叫道:「咱們臨行前一夜,你說有事告假,不會就是去訪那位綠綺了吧?」
「啪」的一聲,清明把手中摺扇輕輕一合,笑道:「正是啊,你怎知道?」
「……兩個月前你不還是和燕子樓的玉兒走在一起嗎?」
「南園你錯了,玉兒姑娘是三個月前,兩個月前是煙華閣的問菊。哎!說到這位問菊,雖然相貌算不上一等一的出色,可是彈得一手好琴,南園你真該聽聽……。」
「……」南園心說我怎麼認識了這樣一個人。
清明卻將手中摺扇復又輕輕展開,笑道:「不去也罷,我們去天下居吧。」
「天下居?」好生大氣的名字,似乎並非縱情聲色之所,但南園猶不放心,追問一句:「這裡又是什麼所在?」
「放心吧。」清明微微一笑,「這裡是京城出名的酒樓,裡面的八寶鴨子和玉泉酒十分有名。而且──」他話鋒一轉,「聽說那位潘白華,也經常在這裡露面呢。」
京都之地,果然別有一番尊榮繁華。二人在街上走了,南園忽道:「清明,你做事不要太過,這些事若被阿絹知道,她該怎麼想?」
「怎麼想?」清明奇道:「她又不是我未婚妻。」
南園真被他氣到要吐血,索性不發一言。
那天下居雕梁畫棟,大氣之中不乏雅致,果然當得起這名字。兩人舉步上了二樓,揀個靠窗位置坐了,此刻時未近午,樓上客人並不多。清明叫來小二,不必他報菜,應口一串菜名,又要了京城出名的玉泉酒,倒似熟客一般,南園不由好笑。
正等待間,清明卻一拉他,聲音壓得極低:「看東首窗下客人。」
南園一愣,向東首望去。他上樓時自然注意全樓情況,那東首窗下有兩桌客人:一桌是兩個書生,正自對酌,並無什麼出奇之處;另一桌卻是一個年輕人,行伍裝束,形容英俊,然而雙目紅腫,一臉風塵。清明提醒注意的當是此人,但若說他是潘白華,年齡、氣質未免都差得太遠。
正思量間,清明手指蘸了茶水,在桌子上寫了兩個字,「何琛」。
南園一驚,這何琛乃是那定國將軍陳玉輝的副官,刺殺當夜南園在中軍帳外,並不曾見得他。此刻何琛竟出現在京城,料想應是上奏陳玉輝被刺一事,清明二人已是一路疾行,不想他動作也是如此快法。
南園手指也蘸了茶水,寫道:「不知他覲見與否?」
清明一笑,寫了三個字:「我去問。」
南園一驚,尚未言語,清明已是搖搖擺擺走了過去。
這年輕軍官正是何琛,只是此時他已不復前日的英武模樣,臉色憔悴,猶帶戚容。這幾日他一路勞頓,又兼心中傷痛,全憑著一股硬掙之氣才挺到這裡。途經天下居時,他想到臨行前便曾與將軍在此小酌,音容笑貌猶在眼前,不由自主便走了上去,然而要了酒菜亦是神思不屬,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。
方出神間,他忽見一位年輕公子自對面走來,這人二十二三歲年紀,儀容秀麗,神采飛揚。作一揖道:「這位將軍打擾了。」也不待何琛說什麼,逕自便坐下。
何琛心裡正愁悶,也不耐煩多說話,清明倒不介意,笑吟吟道:「素昧平生前來打擾本屬冒昧,但小可見將軍服飾頗似定國將軍麾下,陳將軍乃是家父平生最為欽佩之人,故而冒昧問上一句,不知陳將軍在前方戰績如何,可是已經得勝歸來了麼?」
本來這是軍國大事,絕無事先向外人洩露之理。但何琛一來年輕;二來此事多日鬱結在心;三來清明這些關懷言語恰觸到他痛處,不由傷心道:「你不知,陳將軍……陳將軍已被清明雨那惡賊……。」一語未完,忽省得自己出言冒失,連忙收口。
清明故做不解,道:「清明?清明節下雨與陳老將軍又有什麼干係?皇上此刻必定龍顏大悅了吧,哎我說這位將軍……」原來何琛實在難奈傷痛,放了銀子在桌上,匆匆下樓而去。
清明也起了身,回到自己座位,道:「聽他說話,應是尚未覲見的意思。」那邊南園也已聽得一清二楚,不由低聲道:「虧你,竟問得出。」
這一聲不無責備之意,清明卻道:「惡賊?這也沒錯。」說罷自飲了一杯酒。
其實南園亦是殺手,殺人被殺之事早是司空見慣,但清明自己便是兇手,卻當面借著陳玉輝死訊去刺探消息,南園不免覺得他有些過分。若清明說上一兩句解釋言語,他自己其實倒要歉意。未想清明漫不在意,倒調侃起來。
清明又倒了一杯酒,道:「那邊兩位客人也很有意思。」說著攜了南園的手,逕自向那兩個書生座位走去。
南園心中不解,又合著方才那一分若有似無的怨氣,也不答話,只隨他過去坐了。這次清明連招呼也未打,大刺刺一坐,又叫道:「小二,把我們酒菜移到這邊來。」竟是不待主人言語。
南園未免詫異,抬頭仔細看那兩人一眼,不由暗驚。
上首那人不到三十歲年紀,身形高挑,眉目生得溫文細緻,素色長衫上繫一枚碧玉雙魚。遠看不甚出奇,近坐了,方覺這人周身一種清華顯貴之氣隱然其中,真如明珠美玉一般。
下首那人與清明年紀彷彿,面貌雖不算十分俊美,一雙眸子卻生得嫵媚靈活之極,眼風只輕輕一轉,鄰近幾個客人,竟不由自主紅了臉。
上首那素衣公子見二人逕直過來,反客為主,並未惱怒,只微微一笑,待店裡夥計收拾完杯盤等物,方道:「二位相貌不凡,在下方才便有意招呼。卻不知二位如何稱呼?」
南園拱手笑道:「在下沈南,這是表弟于冰。」原來外人只知清明雨與南園名聲,二人真實姓名卻無人曉得,雖則如此,于清明和沈南園畢竟也太過招搖,故而南園在外一直假用這一化名。
素衣公子也笑道:「幸會幸會,不知二位公子仙鄉何處?」
南園自然也假造了籍貫身份,二人一邊寒暄,清明卻不言語,一手托了腮,只一雙眼珠看著下首那書生。
南園說了一會兒話,見清明如此,不免奇怪。那素衣公子也住了口,卻聽清明感歎道:「好漂亮。」
這一句語氣真心誠意,卻也未免有些莫名所以。下首那書生卻笑盈盈道:「什麼好漂亮?」聲音有些怪異,倒似刻意壓低了嗓子一般。
「眼睛。」
「眼睛,哪一個的眼睛?」
「自然是京城花魁,會芳居靈犀小姐的一雙眼睛。」清明忽然起身一揖,莊容道:「在下竟然一時未認出小姐,乃至失了禮數,唐突佳人,罪過罪過。」
那書生嫣然一笑,「公子過獎了。」聲音也為之一變,不再如方才的刻意壓抑。只這五個字,低低的一聲,卻是說不出的千迴百轉,南園一邊聽了,心神都不由為之一蕩。
那素衣公子在一旁笑道:「于公子也好厲害一雙眼。」
清明笑道:「怎比得上潘相。」
「怎比得上潘相。」這短短六個字一出,南園、靈犀皆是一驚。
那素衣人倒不驚慌,一笑道:「潘相,哪一個潘相?」
這句話倒合上了方才靈犀那一句,清明也笑道,「京城裡除了小潘相潘白華,在下並不曾聽說有人當得起這兩字。潘相,您說是麼?」
「哦,于公子卻又怎見得我便是那潘白華?」
清明笑道:「公子氣度高貴不凡,衣著雖尋常,所佩的碧玉雙魚卻價值千金。言談手勢顯是慣於指揮他人,而又不顯刻意。再加上身邊的靈犀小姐──京城裡人物雖多,然而除了潘相,又有誰能得靈犀一顧?」
「更何況──」清明眉峰輕輕一挑,容色間便多了三分佻脫,「除了潘相自己,我還真不知有什麼人敢在京城中隨意直呼潘相名字的。」
素衣人看了清明神態,微笑起來:「除了我自己,還可以加上你一個。」話語之中已不再否認自己身份,「倒是于公子,總不會是只為了確定一個身份而來?」
「此處不便,可否請潘相移一步說話?」
「于公子有何要事?」言下之意再清楚不過,不是「要事」,也打動不了小潘相。
清明笑道:「潘相,我們來自玉京。」
只這一句,足矣。潘白華臉上終是變了顏色。
雖是兵行險招,然而事態緊急,南園心道也罷。
幾人舉步下樓之時,南園悄聲問道:「你怎知道那人便是潘白華?」方才那番理由對別人說倒罷了,他沈南園對清明知之甚深,信他才怪。
「你還記得綠綺麼?」清明也悄聲道。
「綠綺?玉京城中的花魁娘子?」
「是啊,她和靈犀是手帕交,我在她那裡看過靈犀和潘白華的小像。」
南園冷笑一聲:「信口胡言。」
然而後來南園有時也會想:清明臨行那天晚上去綠綺那裏,難道就是為了看這張小像?但是那天他再沒有時間去問。後來事情繁多,卻又總忘了提起。最近幾年,清明和他說的話總是半真半假,可是這一次事情的真相,卻是他怎樣想也想不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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